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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语者法医秦明小说
省厅法医部门的工作比想象中繁忙许多,除了要出勘一些特大、疑难的命案现场以外,还有很多信访案件和行政材料要处理。频繁地出差,也不全是为了命案,对于信访案件的复查我们一样非常谨慎,因为这是发现和洗刷冤案的渠道。
天气逐渐转凉,这是我来到省城的第一个深秋,师父带着我赶赴云陵市复查一起信访案件。案情很简单,也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发现冤案。在辖区派出所约见信访人沟通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我们不约而同地向窗外望去,派出所的门口聚集了一群围观的人。
“他肯定是拿了我的钱跑了,这都几点了,还联系不上?”一个中年男子义愤填膺地挥着手臂嚷着。
“怎么会呢,乡里乡亲的。”一个40多岁的妇女哭丧着脸说。
“怎么不会?谁不知道他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我就这么点儿钱,拿走了我怎么治病?不管,拿钱出来还我,我后天还要开刀!”男子揪着妇女的衣领不依不饶。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你看我们家穷得……”女人欲哭无泪。
“别冲动,放手!”民警看见男子想动手打人,前来调停。
“说不准一会儿就会联系你们的,你急什么,不就几千块钱吗?至于闹来派出所?”旁边一个看似知情者的老者说道。
派出所门前经常上演诸如此类的事件,民警都习以为常了,不过初入警队的我还是充满好奇,走出派出所想要看个究竟。
在民警的调停下,双方的情绪很快平稳下来,那个中年男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他叫王启,得了非常严重的胆道结石,经常疼得满地打滚,忍了一阵子终于忍无可忍,就决定拿出他仅有的元积蓄到市里开刀。医院,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李解放给介绍的。这个李解放,也是他的街坊,今年50多岁了,因为自学过一点儿医学知识,就在村里开了个小诊所谋生。后来医疗机构都正规化了,李解放的小诊所也就黄了,他一边偷偷给村里人看些头痛脑热的小病,一边也医院当起了医托,这样他还能从就诊的费用中提取一些提成。
这次王启一找他帮忙,他就带医院就诊,当天就安排住了院进行术前检查。这些天,李解放也算有情有义,医院负责照顾无亲无故的王启,直到手术前一天,王启要换病号服,没有地方贴身放那剩下的元钱,医院的小偷十分猖獗,他就把钱托给李解放妥善保管。没想到,当天晚上李解放就失踪了,手机也打不通,王启担心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上午依旧没有李解放的消息。着急之下,王启打电话叫来了李解放的老婆,才发现李解放也没有回村子。都是街里街坊的,王启自然清楚李解放平时也不是个检点的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属于挣多少花多少的主,他一着急,就把李解放的老婆拖来了派出所。李解放的老婆比李解放小了10岁,平时也常常被他打骂,这会儿什么也不知道,更是说不出话来。
事情听起来很简单,应该是李解放挥霍完了钱财,躲债去了。看热闹的人没看出什么新鲜来,也就一哄而散。
我这边倒是一切顺利。信访案件处置得及时有效,信访人也信服了我们的复查结论。做完了一些文字材料的工作以后,我们决定第二天早上就返回省城。师父的作息习惯很好,早睡早起。不过这就苦了我们这些喜欢熬夜看书、玩游戏的小年轻。第二天早上6点30分,师父就来敲门说要赶回厅里,尽量赶上上午的会。
我睡眼惺忪地坐上了回省城的车。大清早,路上的车不多,但是驶到市郊的路上时,我们发现路旁停着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两名交警正蹲在地上检查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停车。”师父吩咐驾驶员。
我和师父跳下车,听见一名交警在打:“城郊东南路化肥厂对面一交通事故伤者,还有呼吸,请尽快赶来。”
“怎么回事?”师父问,同时出示了警官证。
交警有些诧异,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逃逸,至于省厅法医一把手都来过问吗?“领导,今早有人电话报警,说一个人可能是被车撞了在路边躺着,我们就赶过来了,发现人还有呼吸,不知道伤在哪里,我们不敢搬动他,马上就到。”
我走过去,简单地看了下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开放性损伤,一点儿血迹也没有,走过去搭了颈动脉,发现还有搏动。我问:“伤哪儿了?哪儿不舒服?怎么回事儿?”地上的男人只知道哼哼。
“随身物品看了吗?”师父问道。
“有一个包,空的,就这一张身份证。”交警把身份证递给师父。
看照片,就是地上这个男人的身份证,名字居然正是前一天被提到的那个李解放。
不一会儿,救护车就赶到了,简单检查后,两名医生麻利地将李解放抬上救护车,在交警警车的开道下风驰电掣般开走了。
“回宾馆。”师父说完后看了我一眼,“没想女朋友吧?我们晚走两天, 我完全没有意见,因为我也对李解放如此巧合的出现充满了好奇。
医院,检查发现额部有颅骨骨折,脑挫裂伤。医生认为他是半夜出的事儿,在路边躺了几个小时才被发现,出血量太大,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几经抢救,当天下午李解放就被宣布死亡。
得到消息后,师父带着我医院初步检验李解放的尸体,这是对非正常死亡尸体的常规检验,不同的是,参与检查的是省厅法医。经过检查,尸体没有发现非常明显的外伤,就连CT显示颅骨骨折、脑出血位置的皮肤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出血。
“你们觉得像交通事故吗?”师父问市局的杨法医。
“不像,没有擦伤。”
“虽然交通事故的损伤通常会伴有皮肤拖擦伤,但是也有仅有一处损伤的案例。现在天冷了,穿的衣服多,如果受力恰巧能导致人没有裸露部位着地,可能就是没有擦伤的。”师父说,“不过,这个案子有问题。拉去殡仪馆做进一步检验吧。”
医院的门口,王启和李解放的妻子都在门口等着。王启见我们出来,问:“我的钱呢?”
“他的随身物品只有一张身份证。”民警说道。
“肯定是拿我的钱去赌博了,输光了被车撞,活该!”王启咬着牙说。
“我们要去殡仪馆对尸体进一步检验,目前不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师父对李解放的妻子说。
李解放的妻子点点头,对于李解放的死,她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可能是解脱。
“不会是刑事案件吧?哪有杀人不弄死就扔路边的?那要是救活了,岂不是自寻死路?”民警提出了质疑。
“我们只是怀疑,目前还不能下结论。”师父说。
到了殡仪馆,师父一声不吭地和我们一起做完解剖。师父解剖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因为他认为多说话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解剖完,我们聚在水池旁洗手。
师父突然对一旁的民警说:“交刑警队立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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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站在一旁的民警,就连我都吃了一惊。立案必须要发现有犯罪事实,通过这几个小时的解剖,虽然看到了一些损伤,但是也不能完全肯定不是交通事故的损伤,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您确定这是一起命案?”民警在一旁悄悄地问道。
“可以排除是交通事故损伤,应该是直接打击所致。所以,应该是一起命案。”师父斩钉截铁的态度再次展露出来,“走吧,我们去会议室,对专案组介绍一下尸检情况。”
会议室里,刑警队员们面色凝重。一起这样的命案发生,大家都会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非常重。当刑警时间长了,就会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情结。即便刑警这份职业最为清苦、最为辛劳、最为危险,但是当过刑警的人,从心里认为自己一辈子是刑警。每起案件的发生,刑警们一方面会为接下来的辛苦工作担忧,一方面又会对面临的挑战充满欣喜。
“尸体的损伤主要集中在头部和四肢。”师父对照着幻灯片慢慢地说道,“虽然死者的头部抢救手术过程中取掉了部分额部颅骨,医院调取,不能看清楚骨瓣的骨折形态,但是我们可以通过CT片看到,这是一个条形的骨折线,没有凹陷、没有粉碎。这样的骨折线在交通事故损伤中很少见,一般出现在直接打击和摔跌导致的颅骨整体变形的过程中。”
“您是说这种骨折线要么是直接打击,要么是摔跌?那么怎么能排除是摔跌导致呢?”
“我们知道,摔跌区分于直接打击损伤,主要是看对冲伤。对冲伤指沿头部作用力方向,着力点对侧的脑皮质发生的挫伤。如枕部受碰撞,额部的脑皮质发生挫伤,而额部头皮、颅骨都无损伤。一般见于运动中的头部受到外力作用后突然减速运动时发生。所谓的减速运动就是摔跌、磕碰等。”师父的理论功底是非常扎实的,名词解释比书本还准确,“本案中,死者的额部脑组织有挫伤,边缘有出血,而对侧的枕部头皮、颅骨和脑组织都没有损伤,可见,这不是对冲伤。”
“没有对冲伤就可以肯定是直接打击的吗?”刑警们对案件的定性还是抱有怀疑的态度。
“尸体表面上看头部是没有损伤的。”师父放映尸体正面照片,“但是我们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额部正中有一些隐隐约约的颜色的变化,而这颜色的变化恰恰就是沿着骨折线的方向。虽然头皮下由于手术而广泛性出血,看不清是否有外伤痕迹,但是我们仔细地沿颜色变化的地方切开皮肤,观察表皮层和真皮层,会发现皮肤的真皮层是有出血的。这样的出血通常都是外力挤压皮肤而形成的。”
“嗯,您说的有道理,我这个外行也明白了这里的损伤应该是外力直接作用导致的。”刑警支队长说,“但是,为什么不能是车辆直接撞击导致的呢?如果是车辆的某个部位直接撞击到了头部,不也是这种损伤吗?”
师父说:“这要分两个方面来说。一个方面是致伤工具的推断,这个我待会儿再说。另一个方面足以证明这不是车辆撞击,那就是交通事故的损伤形态。交通事故的损伤通常会形成二次损伤,所谓的二次损伤通常是磕碰、摔跌伤。简单说,车辆撞击人头部后,人会怎么样?”
“后仰摔倒。”
“对,既然会后仰摔倒,那么位于撞击点的身体另一侧必然会有二次损伤。”师父信心满满,“本案中,尸体头部有伤,后脑、背部都没有损伤,这不符合交通事故损伤的特点。”
整个会议室的人频频点头,大家开始被师父说服,认可师父的观点。
“另外,我们检查了尸体的四肢关节。”师父继续放映他的幻灯片,“我们都知道,交通事故中,被撞的人会翻滚、摔跌,死者的四肢关节容易受伤。但是本案中,虽然死者的双膝关节都有明显的出血,髌骨下方关节腔内都是出血,但是肘关节没有出血。难道一个人被撞击翻滚以后可以只用膝关节着地,肘关节腾空吗?又不是杂技演员。”
师父说了一个冷笑话,全场没有人笑,大家都在皱着眉头思考着。
“不仅如此,我们知道,交通事故损伤中,着力点通常是车辆和地面,都是表面粗糙的地方。”师父指了指水泥地面,“人要是在这样的接触面上迅速翻滚、位移、摔跌,必然会在皮肤上留下擦伤。而本案的尸体上没有一点儿擦伤。”
连我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师父迅速地翻动尸检照片,从尸体表面的皮肤看,确实没有发现一点儿擦伤或者挫伤。
“您说的有道理,我们也认为这确实是一起打击人头部导致重度昏迷后抛尸到现场的案件。”刑警队长说,“但是这样的案件很难找到头绪,不知道我们该从何处下手呢?”
“现在,我们就说一说致伤工具的事情。”师父仿佛答非所问,刑警队长有些尴尬,“刚才说了,认定不是车辆撞击的另一条依据就是致伤工具。”
这时候我在一边苦思冥想,做了不少尸检,我也隐隐感觉到这起案件的致伤工具不是车辆的突起部位,却无法表述出来依据和观点,潜意识的经验告诉我这是软物所致,可是软物又怎么能导致颅骨的骨折呢?
“我们看到,这里虽然有颅骨骨折,但是皮肤的损伤很轻。”师父用激光笔指着尸检照片上死者的额部说道,“这里的皮肤表面没有印痕,没有擦伤,皮下也应该出血不多。但是真皮层有挤压形成的出血,又有颅骨骨折。这样的工具应该是条形的、便于挥动的、质地柔软、韧性十足、表面光滑的棍棒类。”
别说侦查员,就连我都听得一头雾水。
“能说得清楚一些吗?”刑警队长摸了摸脑袋。
“其实作为法医,只能这样描述致伤工具,毕竟法医不在作案现场,没有看到犯罪分子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所以这样描述才是客观的,直接说是某种工具,就是猜测了。”师父笑着说,“不过,这个案子的致伤工具比较特别。我认为,橡皮警棍具备我刚才说的所有特征。”
对于这个大胆的猜测,大家并没有欢呼雀跃,气氛反而更加凝重了。沉默了两分钟,刑警队长说:“您是说,是我们自己人干的?”
师父没有吱声,一旁的派出所民警说:“不会吧,我们配发单警装备(单警装备:每名警察应该配发的可以随身携带的警用装备,称之为单警装备。如手枪、警棍、电筒、防刺手套、手铐、催泪喷雾剂、急救包等。)两年了,警棍早就不用这种橡皮棍了,都是便携式的。”
“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人可能使用这种橡皮棍?”师父问道。
“好像有些企业的保安还在用。”派出所民警对这方面更了解。
“保安?”刑警队长问道。
“可能性比较大,而且还是当过兵的保安。”师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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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过兵的?”刑警们对犯罪分子的刻画这一问题是最感兴趣的,如果刻画得准确,可以大大地减少办案成本、缩小侦查范围。
“仅供参考。”师父对于依据不太充分的推断偶尔也会保守一下,“大家看。”
师父放映的幻灯片是死者外裤小腿背侧的照片,他说:“小腿的后侧有形态特殊的灰尘,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鞋印。”
“鞋印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刑警队员们很急切。
“单看这个鞋印是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是结合一些细微损伤,就有结果了。”师父切换到死者手部解剖的照片,“死者的中指、食指、掌关节的肌腱有拉伤出血。纠纷殴斗中容易扭伤手指,但通常扭伤的是手指的侧面或掌面肌腱,背面肌腱损伤的非常少见。结合裤子上的鞋印,我们来重建一下这个过程。”
我十分佩服师父的观察力和联想力,看到手部损伤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在意,简单拍完照就结束了,没想到师父还能利用这么轻微的损伤来做文章。
师父将我的手臂反背到背后,一边比画一边说:“只有这样将手指、手掌弯曲,才能形成这样的损伤,同时一只脚踩在死者小腿上,大家可以看看,这是什么动作?”
“擒拿!”都学过擒拿格斗的刑警队员们异口同声地说。
“是的。”师父微微一笑,“我也认为这样的损伤应该是在被专业的擒拿动作制伏的时候形成的。如果是学过擒拿的,只有咱们刑警或者武警了。结合之前的橡皮棍,我觉得,退伍武警转行做保安的人可能性比较大。”
这都是推理猜测,依据不是非常充分,所以师父才显得比较保守:“这个,仅供参考。”
“您是说,一个退伍武警拿着橡皮棍抢劫?”刑警队长也开始了他的猜测,“马路上碰见受害人,用棍子打晕受害人,然后拿走了受害人包里的钱?”
“不会。”师父摇了摇头,恢复了斩钉截铁的表情,“第一,如果是路遇抢劫,没有必要在大马路上翻包,拿钱不拿包,直接拿走包不就得了?第二,我认为被害人遭袭是在室内,而不是在室外。”
“哦?在室内都看得出来?”刑警队长对师父的眼神已经从平视变成了仰视。
“是的。刚才我们说到了尸体的双侧膝关节都有明显的出血。这样的出血是髌骨和硬物挤压、摩擦造成的出血。”师父说,“髌骨和硬物挤压、摩擦通常见于什么情况?”
“跪着呗。”
“既然是有跪着的过程,肯定不会是在马路旁边了。而且,髌骨的表皮和相应部位的裤子上是没有擦伤的,这说明他跪着的地面应该是非常光滑的,比如地板砖、大理石,至少肯定不会是柏油路。”
刑警们纷纷点头:“您是说他有被控制的过程。”
“对,这一点我敢肯定。”师父说,“不仅死者尸体上的损伤提示了他生前有跪着的过程,而且他的双腕关节皮下组织和肌肉也有轻微的条状出血,这样的出血应该是软质绳索捆绑形成。”
“哦,原来是熟人作案啊!”一名刑警插嘴说,“既然在室内被控制了,肯定是他去了熟人的家,中了熟人的套。”
“恰恰相反。”师父又是微微一笑,“我认为犯罪分子和被害人一点儿也不认识。”
“嗯。”刑警队长狠狠瞪了一眼插嘴的刑警,“熟人还能不置他于死地?还能让他活着躺在马路边?万一救活了怎么办?”
“这么大人还能被骗到别人家去?”那名刑警不服气地嘟囔。
“问得好。”师父笑着说,“这个案件的关键就是被害人是如何到了室内,为何被犯罪分子控制后伤害的。其实这个问题应该不难查,不是有群众反映李解放生前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吗?”
“是的,应该是这些事情了。”刑警队长点点头,“我高度怀疑他是在地下赌场输了钱还不起被殴打的。”
“这样的案件,有时在赌博案件中可以见到,但我不觉得这起案件的起因是赌博。”师父一边切换着幻灯片一边说,“我认为是嫖娼。”
刑警们都专心致志地看着幻灯片,他们对师父之前的推断钦佩不已、心服口服。
“大家看,这是交警在事故现场拍摄的照片。”师父指着幻灯片的中央说,“我们可以看到,死者的裤带没有系好,拉链没有拉上。如果不是交警有这张照片,我们也不能肯定这样的衣着究竟医院抢救的时候松解裤带所致。所以要对交警处置现场初期的细致工作提出表扬。”
参会的交警自豪地笑了一下。
“不仅如此,我们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的内裤是反穿的。”师父说,“医院抢救是不会动伤者内裤的。所以,这应该是原始状态。”
师父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既然是原始状态,那么什么情况下会把内裤反穿呢?一种可能是李解放穿内裤的时候很慌乱,另一种可能是李解放重伤后被别人慌乱地穿上内裤。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说明李解放事发的时候赤身裸体。那么,此案就应该和卖淫嫖娼扯上一些关系。”
“您是说,死者嫖娼的时候,被人敲诈,继而被控制、伤害,然后被移动到路边,对吗?”刑警队长问道。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而且本案行凶的地方应该离发现李解放的现场不远。既然不是熟人作案,没有必要冒着危险把那么重的伤者运送到很远的路边。”师父继续分析,“所以,下一步应该在现场附近寻找有可能租住在此或者窝点位于此地的卖淫女,尤其要寻找和退伍武警、现职保安联系密切的卖淫女。”
“原来是仙人跳啊。”刑警队长长舒了一口气,信心满满地说,“有了您的分析,接下来的工作很容易了,给我两天时间破案!”
第二天一早,我们起床准备出发,刑警队长给师父打来电话报喜,案件顺利告破。没想到云陵市刑警的办案效率如此之高,没两天就破了案。
师父的推断果然没错,案发过程与他的描述几乎百分百吻合。
原来,李解放来到云陵市后,心里像猫抓似的痒痒,正在这时,王启给了他元钱,他顿时色胆包天,晚上趁黑溜了出去。他一个人闲逛到现场附近,恰巧碰见在路边招客的卖淫女陈某。两人一拍即合,谈好了价钱就往陈某的出租屋走去。陈某看李解放一副农民打扮,又是外地人,顿时起了歹意,短信通知她的男朋友前来敲诈。陈某的男朋友谢某曾经在西北当过几年武警,退伍后就在现场附近的化肥厂当了保安。李解放和陈某来到出租屋,刚脱去衣物,谢某就闯进门来拍照,声称李解放强奸他的女朋友,并把李解放双手捆绑,让其跪在卫生间。陈某和谢某翻遍李解放的衣服和包,找到了全部的多元钱,正在欣喜之时,李解放在卫生间开始大骂,声称要报案。谢某一气之下,拿起随身携带的橡皮棍猛敲李解放的额头。李解放已经年过半百,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重击,一下子便被击晕。谢某看情形不对,扛起李解放,把他丢弃在化肥厂大门附近的马路旁边。
第二天清晨,看到交警前来勘查现场,谢某和陈某还暗自庆幸躲过一劫,没想到事隔一天便被从天而降的刑警摁在了自家床板上。
回去的路上,我对师父的精彩推断佩服得五体投地:“师父,这个案子分析得太精彩了,我算大开眼界了。原来以为法医专业在命案侦破中只是基础工作,真没有想到,只要仔细认真,我们原来是可以操盘的。”
师父说:“关键是态度,尤其是技术工作。把工作当成事业,你会发现自己的价值。”
转眼就到了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圣诞节。街上到处都是圣诞树和彩灯,最开心的是我把女朋友铃铛接到了省城。
铃铛这个姑娘,性子有点儿倔,和我一样也是法医专业毕业。我好说歹说才劝她放弃了法医的工作,转行当了医生——这当然有点儿私心,我自己整天在现场忙碌奔波也就够了,真是不忍心让铃铛也这么折腾。
晚上,我开开心心地带着铃铛去韩式烧烤店吃晚饭,没想到第一锅肉刚烤熟,手机猛然响了起来。我皱了皱眉头,一边暗想可千万别是什么案件,一边忐忑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手机屏幕赫然显示“师父”两个字。
“在哪儿?”一听到师父习惯性的开场白,我隐约感到这顿浪漫晚餐算是泡汤了。
“在……在吃饭呢,师父。”“给你20分钟时间,大厅门口集合。”“又有案件?”“清夏县烧死3个。”“烧死?非正常死亡啊,我们也要去?”跑了半年的命案,非正常死亡事件对我来说已经是小菜一碟了,我祈望着不是什么必须去的大事儿。
“死亡3人,我们必须到场,不管什么性质。再说了,你敢保证不是死后焚尸?”师父说,“别废话了,按时到。”
以前听见有案件,我会满心欣喜,可是这次挂完电话,我却充满了内疚。
“去吧,一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家。”刚刚还笑嘻嘻的铃铛姐姐,这会儿眼眶已经有些发红。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离多聚少。可她毕竟也是法医系毕业的,政治素质必须是很高的,所以她一抹脸,反倒坏笑着安慰起我来,“去吧,去吧,下次我再宰你一顿大的!”
20分钟后,我和师父已经坐在了前往多公里外的清夏县的车上,乡村小路上夜色正浓,除了车灯照射出的那一片光亮,几乎一无所见。四下里静悄悄的,城市里热闹的圣诞气氛早已被抛在几百里外。
突然一个刹车,车子颠簸了一下,驾驶员阮师傅叫了一声:“哎哟,对不起!”我吓了一跳,看了看黑咕隆咚的窗外,问:“怎么了?”
“一只小猫横穿马路,来不及刹车,好像给轧了。”阮师傅说道。我的心里揪了一下,暗暗为这倒霉的小猫默哀,一条小生命就这么陨灭了,不知道今晚我们要去的现场,又会是什么样的惨状呢。
“平安夜不平安啊。”一直沉默的师父叹息了一句。
晚上10点,我们终于赶到了狼狈不堪的现场。
这是一个独门的小院,方圆几里都没有住户。院内有两间砖房,都已经没了屋顶,其中一间已经坍塌了一大半。院子里到处都是积水,看来门外的两辆消防车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大火扑灭,这会儿房子还在腾腾地冒着黑烟。
门口已经拉上了警戒线,刑事现场勘查车车顶上的大灯把现场照得雪亮。几名穿便服的刑警正在分头询问参与灭火的消防队员和村民。
“先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吧。”师父皱着眉头看了看糟糕的现场,说,“这样的现场比较难勘查,一片狼藉,消防过程也破坏了一些痕迹。”
师父简单地沿警戒线外围走了一圈,背着手,一边蹭掉鞋子上的泥,一边走到报案人身边询问情况。
“我住在离这儿3里远的那边。”报案人很热心地指着远处,说,“晚上5点的时候,天开始黑了,我就看到这边有烟,随后就看到有火光。开始以为是在烧什么东西,后来发现不对劲儿,火很大,就赶紧打了。打完报警电话我就跑到这边来,看房子烧着了,我也进不去,就喊‘老夏、老夏’,一点儿动静没有。后来听消防队员说老夏被烧死了。”报案人是个50多岁的老头,他的眼睛红肿,像是哭了很久。
看来老夏是这座小院的主人,而且报案人显然和老夏的关系非同一般。
“老夏家几口人啊?”师父随口问道。
“老夏的儿子儿媳都出去打工了,老伴去世了,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孙子,一个6岁,一个4岁,听说都被烧死了。”
“看来他家条件还不错吧?”
“一般吧,但他节俭得很。”
“领导好,”这个时候,当地的刑警大队长走出了现场,“你们来得好快啊。初步看了,一老两小,3条命。起火原因消防部门正在看。还不清楚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尸体被烧得挺厉害。技术人员正在看现场,目前还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谁发现尸体的?”师父和刑警队长握了手,问道。
“火扑灭了以后,一个消防战士进来清理现场,发现3个人在各自的床上躺着,都烧得不成样子了。他就联系了我们,我们也第一时间上报到了省厅。只是没想到你们到得这么快,呵呵。”
“在各自的床上躺着?”师父摸了摸下巴,“5点就睡觉?而且睡熟到连着火了都不知道?”
“嗯,我们也觉得可疑,但还是要尸检了才能明确性质。”
师父没答话,掀起警戒带走进了现场。
我跟着师父进去,这里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迎面而来一股浓浓的焦煳味,分辨不清烧的是木头还是人肉。
“师父小心,”坍塌了大半的屋顶看起来空荡荡的,时不时有泥沙往下掉落,我走得胆战心惊,“这屋子随时可能会倒塌啊。”
“我们看现场的,各种危险都会遇到,有充满毒气的现场、有随时可能爆炸的现场,当然也包括这样可能会倒塌的屋子。”师父点点头说,“你有保护自己的意识非常好,不过不能因为现场有危险就不看现场啊,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师父拿过技术员递过来的安全帽戴上,走进了现场。
我们走进第一间尚未倒塌却没了屋顶的屋子,发现这里是这户人家的厨房和仓库。灶台上放着四个空碗,锅里有一锅面条。厨房内被熏得漆黑的墙壁全部湿透了,地面上也全是积水。没有什么可以勘查的,我和师父又走进另一间坍塌了一半的房间。
这里应该是卧室,摆放着两张床,坍塌的砖瓦下压着的是类似桌子、衣柜之类的家具。刚走进屋内,突然,迎面塌下两块砖,着实吓了我一跳。还好3具尸体都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有被塌下的砖瓦压坏。走近尸体,一股浓重的肉煳味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干法医这么久,我养成了一个习惯,碰见有明显异味的现场和尸体,我都会使劲儿地揉几下鼻子。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效果,揉过了鼻子,通常我就不会觉得异味难以忍受了。
师父当然知道我的这个习惯,笑着问我:“不会吧,腐败的尸体说难闻可以,火烧的尸体可不难闻,肉烧熟了都是香的。”
不知怎么的,师父的这句话反而引得我想吐,我突然想起了今晚狼吞虎咽下去的那顿烤肉。
尸体身上的衣物基本已经被烧干净,皮肤都已经炭化,3具尸体的姿势都是拳击的姿势。
“尸体呈斗拳状。”我说,“书上说,斗拳状是生前烧死的尸体的征象啊。”
“尽信书不如无书。”师父说,“死后焚尸的尸体很多时候也是斗拳状。只要火势凶猛,软组织迅速受热收缩就会呈斗拳状。”
我点了点头,戴上手套捏了一下老年尸体的胳膊。胳膊上“咔”一声响,掉下来一块烧焦的皮肤。
“烧得很严重啊。”我说。
“屋顶都烧塌了,当然厉害了。”师父一边观察地面,一边用脚尖蹭了蹭硬土质的地面,说,“这里炭化最严重,这里应该是起火点,而且有助燃物,提取了快送市局理化检验,看看是什么助燃剂。”
师父不仅是刑侦专家,也是火灾事故现场的鉴定专家,对火灾现场的勘查也非常有经验。
技术员按照师父的指示在地上刮蹭着灰烬。师父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湿透的墙壁,说:“把尸体拉去殡仪馆尸检吧。”
“都快12点了,您的血压有些高,不如回宾馆休息,明天再看尸体吧?”刑警队长关心地对师父说。
“破案,能等吗?”师父摘下安全帽,率先坐进车里,“去殡仪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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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殡仪馆,我们都傻了眼。那一年的清夏县还没有建成尸体解剖室,殡仪馆到处都是黑咕隆咚、静悄悄的,只有当我们走进停尸房时,才终于听见了凡间的声音,那是冰冻尸柜压缩机发出的轰鸣声。停尸房也没亮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没有一丝月下的浪漫,反倒多了些阴森的感觉。
“能想办法照明吗?”师父问道。毕竟尸体解剖必需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有充足的光线。
“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用勘查车车顶的大灯,很亮,不过一箱油只能照7个小时,现在咱们只剩下半箱油了。”清夏县的邵法医说道,“还有就是用接线板接一个灯泡到外面,不过亮度有限。”
“3个小时我们肯定忙不完,接灯泡吧,最好能找到瓦数大的,然后再用手提勘查灯辅助照明。”师父一边说,一边在停尸房后面的空地上寻找一块能放下3张停尸床还能方便解剖的地方。
“3个小时肯定忙不完。”邵法医咽了一口口水。师父的言下之意是,今晚别睡了。
很快,简易灯被当地的法医和痕检员架了起来,用的是工地上的照明灯,很亮,但同时也很烫。与此同时,尸体也被殡仪馆的师傅开车拉了回来。
“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殡仪馆的师傅打着哈欠说。
“给我们找3张运尸床吧,这样就不用蹲在地上解剖了。”师父说。
“哦,等着吧。”殡仪馆的师傅显得很不耐烦,“明天再解剖不行吗?这么急,都12点多了。”
“死者的家属肯定觉得不行。”师父幽幽地说道。
尸体很快被摆放在一字排开的3张运尸床上。尸袋一拉开,一股焦煳味迅速弥漫在空地的上空。虽然我的胃早已排空,但是想到晚上吃的烤肉,依旧酸水翻涌。
“第一步要确定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这对案件的定性有关键作用。”师父显然是想考察一下我的理论功底,“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有什么区别?”
“看皮肤烧伤,有无生活反应,有无红斑、水疱。”我心想这种小问题也想难倒我?虽然我反应很快,但挨骂也很快。
“傻!炭化了还看什么生活反应?”师父说道。
“我还没说完呢。”我很不服气,“关键是看死者的呼吸道有没有烟灰炭末。”
“嗯,还要看呼吸道和肺脏有没有热灼伤。同时,要看有没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征象。”师父强调说,“很多人在火场中还没有吸入烟灰炭末,就已经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了,这样的尸体因为没有吸入烟灰,会被误认为是死后焚尸。”
我点点头,伸手碰了一下尸体,“咔”一下又掉下一块烧焦的皮肤,露出了猩红的皮下组织,在强光灯的照射下分外阴森恐怖。
“先看小孩的吧,先易后难。”师父说着,走到两具小孩的尸体旁,开始检验尸表。虽然尸表已经全部炭化,但是尸表检验一样不能少。尸表检验和尸体解剖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我用止血钳夹住尸体气管的一旁,用洗净的手术刀轻轻切开小孩非常稚嫩的气管,气管壁很薄,意外的是,整个气管内全部都是烟灰,热灼伤也非常明显。
“居然是生前烧死!”我讶异地说道。
师父在一旁皱着眉头不说话。很快,他突然间像想到了什么,用手术刀麻利地切开小孩的头皮。小孩的头皮已经烧得不完整了,而且非常脆。头皮下到底有没有血肿已经无法分辨,但是切开头皮后我们发现孩子的颅骨已经碎裂,有几块颅骨黏附在头皮上,在师父剥开头皮的时候掉落下来,露出红白相间的脑组织。
“头部有外伤!”邵法医说道。
“不是吧。”我虽然没有见过烧成这样的尸体,但是理论功底还是不错,“书上说了,烧死的尸体经常会出现颅骨迸裂的现象,是燃烧后颅骨脆化、脑组织膨胀等原因造成的。”
“是的,烧成这种程度的尸体,尤其是幼儿尸体,通常会有颅骨骨缝分离,甚至颅骨迸裂的现象出现。”师父认可了我的观点,“但是,从脑组织的颜色来看,应该是有外伤的。”
师父对照着脑组织有些偏红的部位,仔细观察着颅骨迸裂的痕迹。突然,师父眼睛一亮:“我就说嘛,这根本就不可能是意外失火的事件。”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们都凑过头去看。
师父用止血钳指着颅骨迸裂的许多骨折线中的一条,说:“你们看,这条骨折线边缘的颅骨是往内凹陷的。我们知道,烧死的尸体中颅骨迸裂的骨折线是因为脆化、膨胀而形成的,骨折线都是线形的,绝对不可能往内凹陷,对吧?”
我们纷纷点头。师父接着说:“这个骨折线应该是一条凹陷性骨折线,凹陷性骨折,脑组织内又有出血,又没有对冲伤,那么就只能是外力直接作用所致了。”
“您的意思是说小孩是被打晕以后,活活烧死的?”邵法医问道。
“是的,没有猜错的话,另一个小孩的情况和这个一样。”师父说。
很快,我们解剖完毕另一具小孩的尸体,和师父猜想的一样,气管内充满烟灰,全身没有其他外伤,但颅骨崩裂的痕迹当中有几条骨折线是往内凹陷的。
“看来凶手很有信心。”师父说,“他先让小孩失去抵抗,然后把他们烧死,并不担心小孩会活过来。所以我认为,他所用的助燃物应该是汽油之类极易燃烧的东西,他把汽油直接浇在死者身上。”
“您先前不是说起火点是屋子中央吗?”邵法医问。
“是的,那里应该是装助燃剂的容器,也是起火点,火势很快就蔓延到了尸体上。”师父说,“回头我们再去现场看看那一片灰烬。”
师父抬头看看我,我正愣在一旁沉思。师父立即明白了我的心思:“怎么,还不相信是杀人案件?那我们就看看大人的尸体,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老夏的尸体,我们检验得更加仔细。打开胸腔以后,我隐隐地发现他的肺脏不像两个小孩的肺脏,竟然没有一点儿烧灼伤。我拿起手术刀准备切开气管。师父拦住我说:“这个慎重一些,掏舌头吧。”
掏舌头是我们常用的简称,意思就是从颈部把口腔内的舌头掏出来,然后可以把整套内脏全部和身体分离。这种办法通常运用在需要法医组织病理学(法医组织病理学:是病理学的一个分支,主要应用于猝死的诊断、伤病关系的分析等工作中。法医解剖切取下来的脏器,经过固定、脱水、切片、染色、制片后,在显微镜下观察细胞、组织结构,从而诊断死者是否存在器质性疾病。)检验的时候,要取所有的内脏切片,在显微镜下诊断。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他是想更仔细地观察死者喉头的情况。我用手术刀沿着尸体的下颌缘把肌肉全部切断,然后从颈部伸进几个手指到尸体的口腔,掏出舌头,接着将咽后壁的软组织切断,很顺利地将舌头掏了出来。
师父微笑着点了点头,对我熟练的手法表示认可。
我将尸体的上呼吸道和肺脏全部和胸腔分离以后,惊讶地发现,死者的喉头居然没有一点儿烟灰或者烧灼的痕迹。
“看,这是死后焚尸。气管内也应该是干净的。”师父说。
毕竟是师父经验丰富。打开气管,果然,整个气管壁都很干净,没有异常。
我抬起手臂用上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舒了一口气,说:“被师父言中了,真的是杀人案件。”
老夏的头皮虽然也被烧焦,但是颅骨并没有烧得很严重,更没有迸裂。切开头皮后,我们发现老夏的颅骨左枕部、左顶部有好几处凹陷,颅内更是损伤严重。
“和小孩的损伤形态是一致的。”师父说,“用钝器打头。”
为了发现更多的痕迹,我用纱布仔细地擦拭尸体的颅骨,想把骨膜擦干净,以便更好地观察凹陷性骨折的形态,心想或许可以更细致地推断出致伤工具的形态。
师父却已经胸有成竹,他沉思了一会儿,对身边的法医说:“颅脑损伤导致人的死亡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这样看,应该是凶手先打击老夏的头部,导致他倒地昏迷,然后将他拖进燃烧现场,放在床上。发现两名小孩以后,又用钝器打击导致小孩昏迷。在这个过程中,老夏因为颅脑损伤严重而死亡,但小孩只是昏迷。等火烧起来,死了的老夏和活着但在昏迷中的小孩都被烧死了。”
大家纷纷点头。这样就可以解释老人小孩为什么在同一燃烧现场,却分别是死后焚尸和生前烧死的问题了。
在师父对案情进行分析的时候,我隐约有了新的发现。我招呼身边负责照明的痕检员过来,用强光手电照射老夏颅骨凹陷性骨折的中央。这时候死者的颅骨骨膜已经被我擦干净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和清晰的凹陷骨折线。
突然,我眼睛一亮,说:“师父,你看,这是什么!”
3
师父凑过头来。强光手电把剥离了骨膜的颅骨照得雪白,同时,也把尸体颅骨骨折凹陷的中央一处隐约的蓝色痕迹照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我用止血钳指着那一处蓝色痕迹,“怎么会有蓝色的东西?衣物都被烧焦了,不可能是衣物的残渣。”
“会不会是你剥离骨膜的时候污染了?”师父拿过颅盖骨,仔细地看着,又查看死者的衣物有没有蓝色的东西。
“不会。”我拿止血钳指了指其他几处骨折凹陷的地方,“一共有7处凹陷性骨折,5处都有蓝色的痕迹。”
师父又仔细看了看其他几处凹陷性骨折的地方,皱起了眉头。
“而且,我刚才试了一下。”我用止血钳的尖端轻轻地擦蹭着骨折中心点的蓝色痕迹,“轻擦是擦不掉的。应该是压嵌到了骨质里。”
“嗯。”师父点了点头,说,“这里出现蓝色的痕迹确实比较奇怪,你有什么看法?”
“蓝色的物质,片状,附着力强,我认为这应该是油漆类的物质。”我重新仔细看了看,继续说,“能够被压嵌到骨质里,应该是用钝器将油漆压嵌进去的。结合几名死者都是被钝物打击头部导致死亡的,所以根据这个蓝色的物质,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凶器外表涂有蓝色油漆,凶器打击颅骨,将凶器上的蓝色油漆压嵌到了颅骨骨质里。”
师父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的这个发现应该是我们今晚最大的收获了。”看到师父的眉宇间洋溢着喜悦,我知道他的这句话是对我今晚工作的最大肯定。
又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尸体身上的切口、裂口全部缝合,我们才脱了解剖服、洗了手,结束了晚上的工作。我抬腕看了看表,居然已经5点钟了,寒风中的我们双脚都已经冻得麻木。我搓着手,拼命地跺着脚,希望能够促进手足部的末梢血液循环。
站在一旁的痕检员麻利地收起录像机,显然是对我们的磨磨蹭蹭有些不满,他耸着肩膀、跺着脚、打着哈欠,说:“省厅领导就是敬业,尸体都烧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还这么认真地缝合,有意义吗?又开不了追悼会。”
这句话引起了我的强烈反感,我皱起眉头,说:“死者也有尊严。”这次,我抢在师父的前面说出了这句话。
师父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对我这句话以及这一夜的出色表现和重大发现表示认可。
“现在怎么办?”痕检员挠了挠头问。他显然被我的一句话说得很不好意思。
“还能怎么办?睡觉去。”师父打了个哈欠,笑着说,“法医是人不是神啊,得睡觉的。你们回去休息吧,参加9点的专案会。”
法医是人不是神,却干神才干的事情,我心里不太高兴地想着。睡三四个小时,还不如不睡呢。想归想,但是我知道师父的脾气,对于案件,他绝对是一丝不苟的。专案会对法医也一样很重要,只有通过专案会上的交流,才能让法医了解刑警们侦查到的情况,让侦查员们了解法医的推断,只有充分地沟通,才能保证快速准确地破案。所以我也没说话,默默地坐上车。一上车,困意就弥漫了整辆车,师父在我之前响起了鼾声。我回到宾馆简单冲了个澡,就沉沉地睡去。
疲劳工作后不到4个小时的短暂睡眠是最让人难受的,尤其是被门铃唤醒的那一刻,我感觉有千百只大手把我摁在床上。我没有睡好,因为梦里全都是那蓝色的钝器像放电影一样飘过。可惜梦就是梦,醒来想想,我还是不知道那应该是件什么样的工具,既能挥舞用力,又能一招致命,关键是这么顺手的工具很少有蓝色的。
“走吧,去参加专案会。”师父看我洗漱完毕,催促道。
专案会上烟雾缭绕,刑警们显然连4个小时的睡眠都没有,一个个眼圈发黑、眼睛发肿。刑警们就是这样,知道吸烟不好,但是经常熬夜,只能通过香烟来提神、支撑。他们都是这样,消磨自己的青春和健康来打击犯罪、保护人民,有时还要遭受各种非议。
虽然还没有确定是否是一起命案,但毕竟是3条人命,整整一夜,侦查员们都是按照命案来进行侦查的。因为老夏家是独门独户,家里所有人都被灭口了,所以经过一夜的侦查,并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目击者也仅仅知道,起火时间是下午5点多钟。对于老夏家的矛盾、情仇的调查也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村民们都反映老夏为人忠厚,儿女又在外打工,并没有查出明显的矛盾关系。所以,调查工作目前已经陷入了僵局。
当师父说已经通过尸检确定是一起命案的时候,侦查员们并没有太多的讶异,显然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3名死者都被钝器打击头部。老夏是被打击头部致死,小孩是被打击头部致晕以后烧死的。助燃物是汽油。”师父说道,显然,今天一早他就接到了理化实验室的电话,通过检验,确定了凶手携带了汽油用于助燃,“所以,凶手应该是可以轻而易举获取汽油的人。”
这个分析显然没有引起专案组的兴趣,县局局长说:“有没有其他什么指导思想?”
师父摇了摇头。我很诧异为什么师父没有把我们的重大发现公布于众。
局长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看来他原本对省厅的刑侦专家抱有很大的期望:“那……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仍然希望师父能够给专案组指点迷津。
“下一步,让你的兵多休息。”师父笑着说,“让大家休息吧,看一个个累得,身体是自己的,要以人为本啊。”
师父这个工作狂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连我都非常诧异。师父接着说:“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再碰头,我还没有想好,我要去看看现场。”
还看现场?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此刻,我很困,我只想念我的枕头。
专案会散会了,侦查员们都回去睡觉了。我则很不情愿地和师父来到现场。现场仍被警戒带围着,为了防止万一,县局还派出了民警在警戒带外看守。看着被冻得发抖的值班民警,我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一定要早点儿破案,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也让民警们少受一点儿苦。
“你在外围看看,我进去看看起火点。”师父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转身对身旁的痕检员说,“给我准备一个筛子。”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去寻找蓝色的钝器,而他要去清理起火点的灰烬,看有没有更深一步的发现。
按照师父的安排,我一个人围着现场周边搜索,脑子里只有蓝色的钝器。走了个把小时,突然,我的眼睛被远处草丛中的一片反光刺了一下,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面闪闪地亮着蓝光。我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儿,发了疯似的向蓝光处跑去,边跑边戴上纱布手套。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反光的地方时,突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那是一个蓝色的打气筒。
这片草丛离现场大概有两公里,旁边是一条村民平时拉板车走的小路,路比较窄,汽车肯定开不进来,但自行车、摩托车肯定没有问题。打气筒看上去有八成新,还不到报废的程度。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找到这么一个打气筒,我暗暗高兴,这是凶器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打气筒看,这个打气筒比我们常见的型号要粗大一些,一般是用来给摩托车打气的,它的外表已经被露水打湿,底座涂了蓝色的油漆,有几处油漆已经龟裂、脱落,露出了黑灰色的底色。底座的周围可以清晰地看到几处红黄色的附着物,我知道,那一定是血迹。
虽然我一开始就抱着发现凶器的心理准备来的,但没有想到会是一个这么大的打气筒。随身携带的物证袋的尺寸显然不够,我只好用两个较小的物证袋分别套住打气筒的两头,保护上面的原始痕迹。因为一头是着力点,可以判定这是否真的就是凶器;另一头是抓握点,可能会找到认定凶手的证据。我就这么拿着打气筒,一路向现场小跑而去,心里充满了欣喜:我真的发现了凶器!
一跑到现场外面,我就大声地喊起了师父。一会儿,师父戴着头套和口罩走了出来,满脸笑意:“让我猜猜,你找到了凶器!”
我使劲儿地点了点头,满脸的兴奋。
师父神秘兮兮地举起戴着手套的右手,说:“师徒同心,其利断金。你看看,我也有发现。”
4
师父的手心里攥着几个塑料片,看起来已经被烧得不完整了。
“这是什么?”我走近仔细地看了看这几片不起眼的碎塑料片,“师父的发现可不如我这个啊,哈哈。”
师父看着我得意扬扬的样子,说:“别太自负,你仔细看看这几片塑料片,是我从起火点的灰烬里筛出来的。”原来师父真的用了几乎一上午的时间,把现场中心的灰烬慢慢地筛了一遍,从中发现了这几片让师父欣喜的塑料片。
这是几片红色的硬质塑料片,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抬起头看了眼师父。师父正微笑着看着我:“怎么?没有发现这其中的奥妙吗?”我又低头看了看,茫然地摇了摇头。
“哈哈,小时候没有玩过拼图游戏吗?”师父说道。
我依旧十分迷茫,就算能把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又能说明什么呢?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是嘴上不服输:“我可是拼图高手。”
不一会儿,我把烧碎的塑料片拼了一个大概,松散散地摆在地上。这时候,师父递给我一个放大镜,我接过来仔细观察地上的塑料碎片,发现上面隐隐约约有几个凸起的汉字,可是大部分已经被烧毁,很难辨认。我抬头看了眼师父,说:“没觉得有什么好线索啊?”
师父蹲了下来,用放大镜照着其中几块碎片的拼接处,说:“别的字可能认不出来了,这两个字应该看得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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